Section 1
在永凍之國,一切看似靜止,獵戶卻在雪山腹地發現孤獨的人類足跡,延伸至幽深山谷。
獵戶因此決定追蹤足跡前行,腳步沉陷雪中,留下比原本足跡更深的凹陷。
探索至山谷間的茂密針葉林後,光線昏暗、寸步難行,撥開樹梢時厚重白霜紛紛落下,這場動靜足以引起野生動物的身影在林間逃竄。
獵戶警覺地持槍,直到在西嶺山谷地中發現一座宅邸。
宅邸周邊沒有放置薪柴,配備發電機卻沒有暖氣,從窗戶窺探內部,房間也沒有使用壁爐的痕跡。獵戶離開時遭遇襲擊,西嶺山谷地發現吸血鬼活動跡象的消息很快就傳遍了整個雪山地區,畢竟宅邸距離建於山腹的樞秘院不算遙遠。
碧國為此實施宵禁並委託樞秘院調查此事。
羅曼穿越四通八達的石砌隧道來到地下,從腰間掏出鑰匙,原以為能順利開啟卻在轉動時卡住,這令他疑惑地看向四周,隨即拉起斗篷的帽沿遮住面部,迅速改變方向。
聆聽時遠時近的腳步迴音,原本濕冷的空氣轉變為乾燥的纖維混合皮革氣味。他從未想過,自己必須穿越樞秘院大廳和中庭,仰望抱嬰持刀的聖母像,才能進入這座崇尚知識的莊嚴圖書館。
穿行於滿是書籍的高聳書架間,越是深入,紙頁越顯得古老泛黃,甚至有成卷的羊皮紙。這些難以保存的物品不敵世界變化,正在快速腐朽。深入館區,只見一名表情陰鬱的館員埋首於工作,以現代儀器掃描內容進行保存,並仔細地檢查書況進行保養,沒有理會進入此處的羅曼。
「阿法納西。」羅曼叫住了眼前館員。
阿法納西看向羅曼,猶豫片刻後透漏:「奧林和其他執行官在找你。」
「幫我開門,我要取回屬於自己的東西。」
面對態度堅持的羅曼,阿法納西不是翻找鑰匙而是舉起桌邊的拆信刀,擋在兩人之間。
「你就這麼偏袒人類?」
「我只是想繼續自己的工作。」
「那你應該能理解我的心情,阿法納西。」
「但是你從來不理解我,羅曼。」
阿法納西低下肩膀,看了看手邊未整理完的書籍,思考半晌取出生鏽的鑰匙,為羅曼打開書架縫隙中的隱蔽門鎖,推開門,裡面是石砌牆和樓梯,空氣中透著一絲淡淡的消毒水及試劑氣味。即使下了樓梯,要搜查曲折的地道也不是件容易的事。
阿法納西目送羅曼進入後,用拆信刀劃傷自己的手背,「我會和奧林說是你威脅我。」
察覺血液汩汩溢出,羅曼卻當阿法納西說了個有趣的笑話,頭也不回走下樓梯。
時間緊迫,羅曼來到隧道末端,用自己的鑰匙打開研究室。室內滿是現代器械還有培養皿,但他什麼也帶不走,只能就電子資料進行備份,甚至在翻找文件的時候感到陌生,原來自己寫下的紙張有這麼多。
羅曼想帶走所有實驗紀錄,才突然注意到房間角落的行李箱。行李箱早已覆蓋厚重的灰塵,他倒出其中女性衣物和化妝品,毫不猶豫將自己的心血放入行李箱取而代之,上鎖後握住提把。
遠處傳來滴答聲。
地下偶爾會產生相似的迴音,滲入土壤和石縫的積水在隧道頂端形成許多冰柱,遇上羅曼從樞秘院帶來的暖空氣後便會開始融化。然而,這個聲音總是令他想起瑪加蕾特。
吸血鬼的壽命無窮無盡,四季如同一天的晨晚交迭。他們往往埋首於興趣,抬頭就發現世界變得陌生,因此寧願隱匿。可惜漫長歲月中,有些記憶無法被輕易抹去,儘管當時左眼模糊地看不清畫面。
滴答聲很快被從遠而近的腳步聲覆蓋,奧林隨同其他執行官闖入羅曼的研究室。
Section 2
羅曼跟隨其他乘客在雪地上留下淺淺的足跡,這些足跡不久又被雪花給覆蓋。他總算在火車鳴笛聲中趕上了列車,坐下時仍然用斗篷遮住臉部,雙手沾滿行李箱把手的塵汙,讓同車廂的青年不時打量。
「你看起來很急。」青年調侃道:「這個時間點能買上票就不錯了。」
羅曼沒有預料會被搭話,他看向青年時,從兜帽下露出一隻角膜受損的眼睛,「是的,我很慶幸自己能買到車票。」
青年絲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,好奇打量對方帶有傷疤的左臉,「本地人?碧國人總像雪花一樣精緻,性格卻不比冰塊有趣。」
「你指的是有歷練?這樣的形容我會理解為碧國人們外表精緻,內在空泛。」羅曼道出結論:「你的思維十分叛逆。」
「我要是膽敢叛逆,是會被主母抽一頓鞭子的。抱歉,我的意思是他們大多冷若冰霜,空泛愚蠢者遍地皆是,倒不限於碧國……況且我也是個土生土長的碧國人。」發現用詞冒犯後,青年態度十分有禮。
「希格林.茨維托克,幸會。」
羅曼此時才願意觀察希格林的外貌和言行,並摘下兜帽表示敬意。茨維托克家族是碧國的貴族,並在生物科技和製藥領域享有盛名。
「可以稱呼我羅曼,您對有助研發藥物的專案有興趣嗎?」
「您是想考我對家業了解多少嗎?那可要失望了。那些偉大事蹟與我無關,我是個商人、投資客……只為家族爭取更開闊的發展空間。」希格林回應。
「探求尚未被發掘的知識,只要成果滿足人們所需就能夠創造商機。」羅曼頓了頓,又問道:「比起開闊發展,您不擔心競爭對手搶先一步嗎?」
希格林沉默片刻,重新打量自稱羅曼的旅客。
他的行頭堪稱落魄,尤其沾附髒污的雙手顯示了匆忙——這個態度體面的旅客,竟然連洗手的時間都沒有——令希格林產生了興趣,畢竟高風險也意味著高報酬。
「羅曼先生,上個月聯合病理協會發表了季會總報,說說你的前景想法如何?」
「在動物體內造成與人類相似的疾病,藉以觀察投藥的作用變化,很好的想法。但體細胞核轉殖技術缺乏樣本,許多計劃仍然停在發想階段。」
希格林笑了。
與此同時,奧林攜帶剩餘證物回到了樞秘院。
奧林對羅曼的筆記內容和研究儀器一知半解,只好拾起地上的女性化妝品。他向樞機們報告時卻沒有提出這件證物,而是暗自收起,反正霉味早已掩蓋了粉餅盒內應有的香味。
穿越大廳以後,會來到由荊棘紋樣構建的十字形中庭。此處連接四個區域,囊括知識的圖書館及典廳、執行官待命的誨廳、護衛樞機的誓廳、以及樞機所屬,佈達行政決策的議廳。只要途經此處,就會看見臉龐帶淚,舉刀賜予吸血鬼嬰孩死亡的聖母像。
他抬頭望向穹頂,透過彩色玻璃窗的光束交錯編織,為聖母像營造出一幅壯麗場面,可惜全是刻意仿造的藝術,因為雪峰環繞使樞秘院終年不見天日。
阿法納西在羅曼剛進入地道沒多久,給執行官看過傷口後便自行包紮,如今掀開紗布,手背早已沒有痕跡。正當他打算換一塊新的紗布,奧林卻突然從身後出現。
「老師,你在做什麼?」奧林問。
阿法納西嚇得按住手背的紗布,發現是奧林才低聲回應:「你現在不該這麼稱呼我。」
奧林從不在乎稱謂,從口袋裡取出遺落羅曼研究室的粉餅盒。那是佈滿繡斑,頂端綴有錦緞的純銀粉盒,款式昂貴卻年代久遠,推測至少與現代相隔百年。打開之後可以看見內部被刻上了名字,瑪加蕾特。
阿法納西卻轉過頭當作沒有看見,替紗布澆上碘酒,濃得幾乎蓋過周遭的墨水和木質氣味,「我不想捲入這件事太深,也不想知道羅曼的實驗狀況。」
「我也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,但是你似乎非常介意……」奧林的視線不自覺移向阿法納西胸口,偏頭想了想又主動告知:「我抓到的女孩目前被關在地窖裡。」
阿法納西沉默片刻停下手邊的行為,確認舊書庫附近沒有其他人。
「她叫什麼名字?」
奧林回答:「她說自己叫做瑪加蕾特。」
Section 3
我們感到彼此熟悉,相互吸引。
透過文字的探索,我們就能夠跨越時空的界線觸及彼此,渴求彼此。祈求知識照亮尚未被探索的黑暗時,悲傷能夠獲得一席安寧之地。
羅曼為了逃避樞秘院追緝,藏身在碧國的首都碧鐸。
他重新贏得了茨維托克家族的信任,投身於研究之中,儀器很快堆滿狹小公寓。可惜都市嘈雜得令人分神,鄰居不願意修繕設備,每晚抽水馬達的嗡鳴透過牆壁共振,間歇水流在金屬管線內奔騰,最後自破裂處潺潺流下。
羅曼的疑問從來沒有停歇,此時卻無法專注。
噪音侵襲脆弱的耳膜,只能安慰自己人類壽命極短又健忘。只需暫時忍受,等待下一個百年,就能回到雪山中的宅邸繼續繼續研究。無論是樞秘院還是茨維托克家族,羅曼能夠以細胞轉殖和基因工程為研究基礎,滿足人們對長生不老的渴望,藉此獲得資助。
不過在那之前,他決定尋回瑪加蕾特,於是動筆寫信。羅曼佯裝他人姓名,以百年前的故事作為問候,將暗號拼湊的地址寄給阿法納西。新買的墨水瓶讓室內彌漫樹木燒焦所產生的氣味,分明和紙頁出自同源,聞起來卻完全不同。
水管的漏水聲令人出神,他在恍惚間看見瑪加蕾特回到宅邸。
瑪加蕾特穿著高跟鞋,輕巧掛好外套,優雅地穿過擺放著黑膠唱片播放器的客廳,走過堆滿書籍的躺椅,來到放置顯微鏡的寫字台前面。她替羅曼蓋好了被遺忘的墨水瓶,卻沒有理會墨水是否已經乾涸。
「羅曼,你的研究進展如何?」
「複製的動物體細胞經常培育失敗,不是早衰就是畸形,為何基因相同,出生後的命運卻不同?」
羅曼回應時連頭都沒抬起,「我需要更多的時間來找出原因。」
瑪加蕾特輕聲提醒:「我希望你能夠優先考慮我們的關係。」
羅曼這才從書桌前抬起頭,神情困惑地握住她的纖細手指。瑪加蕾特俯身時瀏海拂過臉頰,身上帶著香氣和一絲甜膩的血腥味。她向來聰明驕傲,就連羅曼也明白自己高攀不起。
「血族存在生理缺陷。」羅曼忍不住補充:「受孕會令噬血毒蛋白過度活躍,所以我們不適合組建家庭。」
「但我們仍然是世界上的其中一個物種,否則如何延續至今?」瑪加蕾特不僅質疑連帶否定,「雖然我支持你的研究,但是你總是遺忘細節。」
「……如果我們失敗呢?」
「我願意嘗試,你卻為此恐懼?」瑪加蕾特笑了,又說:「真不像你。」
羅曼感到呼吸急促,瑪加蕾特當然也能夠察覺。
她輕托起羅曼的臉,直視他的雙眼,指尖擦過乾淨的臉頰。血族體內的噬血毒蛋白,會在受孕時攻擊受精卵甚至其他器官,經常引發無法控制的飢餓感,導致流產與暴斃。
「除了研究,我發現自己也想作為一名母親。」瑪加蕾特說道。
「如果妳願意等我,血族不必懷孕也能繁衍。」
「你必須做出選擇,羅曼。」
瑪加蕾特放開雙手,「否則只要投入時間,我們就會發現不需要彼此。」
羅曼在瑪加蕾特轉身離開前試圖挽留,可惜兩人只是擦過指尖。
她的話語一字一句刻在羅曼心底——如果世界能夠繁盛,是因為每一個生命源自母胎誕生,那就沒有必要忤逆繁衍和愛慾的本性——在壽命告終之前,除了寫下文字傳遞知識,我們兩個人能夠在世界上留下什麼痕跡?
羅曼似懂非懂,雖然同樣懷抱愛慾,卻完全不理解瑪加蕾特。為何刻在基因內的衝動,能夠令她無視死亡風險?失敗意味著一切終結,未來不能再滿足任何疑問。
如同此刻,他也不理解為何瑪加蕾特撫過的肌膚會發熱,在茫茫人海中只感受得到她的氣息。
羅曼傾心於瑪加蕾特的無所畏懼,他明白,未來的漫長歲月中,不可能再愛上其他人。
Section 4
阿法納西悄悄進入禁書庫,他明白羅曼有部分研究被收錄其中。
血族唾液具有麻痺與催眠成分,因此阿法納西能夠令看守者短暫昏睡,取下鑰匙穿梭於走廊和門鎖間。禁書庫比舊書庫更加隱蔽,白蠟木製成的書架上點綴華美雕飾,平時乏人問津卻一塵不染,只有樞秘院的樞機有權限來到此地。
這裡有許多精裝書,傳說封面都是吸血鬼的皮膚製成,阿法納西指尖拂過卻沒有實際感受。
他行經一排排書架尋找,最終在書櫃角落找到一疊沒有封皮的資料冊。所有資料冊標題都是相同的名字和序號,但是暴斃死胎或畸形兒的母親各異。羅曼的實驗累積了可觀的失敗次數,接下來,有些嬰兒奇蹟似地存活下來,壽命卻比人類還要短暫,在血族眼裡只是把玩沙漏的時間。
樞秘院埋藏的秘密就和這裡的書籍一樣多。除了羅曼的基因工程,人類也不惶多讓,藉由換血技術將血族與人類的血液置換,失敗時雙方都會死亡,他們造就數不清的生命逝去只為了滿足求知慾。
阿法納西原本以為羅曼和這些人類會放棄,然而事與願違。
他確認時間最新的紀錄,挾帶幾本冊子準備離開禁書庫的時候,突然聽見腳步聲響起。
奧林與阿法納西分頭行動以後,仍然維持平時的工作。
樞秘院的信眾仰望哀憐聖母,期望排除異己,因此執行官們往返於誨廳,向樞機們報告吸血鬼行蹤或巡視樞秘院安全。表面上,吸血鬼的數量年年遞減,近年來幾乎沒有消息。
遺憾的是,所有踏入黑暗的人都明白並非如此。
就算過去人類懼怕吸血鬼,代代繁盛掌握知識和權力之後,這些稀有生物反而成了研究和掠奪的對象。聖母信仰之下,曾有人說這個物種和人類出自同源,由罪人的靈魂轉化。
奧林剛踏入地窖就能感受到空氣停滯,角落充斥碎石和蜘蛛網,細微悲鳴和腳步聲一起沉重地迴盪。
吸血鬼會化身蝙蝠的由來肯定出自樞秘院,最後經過誇張傳述成了不同版本的故事——因為地窖天頂吊掛數不清的人形棺,他們被刨去眼球,異物塞耳,剝奪視聽和行動以後棄置於此。只要最低限度地經由管子供血,就是隨時能取用的研究素材。
就算離群索居,也難以想像有意識的生物如何與孤獨共處。吸血鬼不具備悲憫之心,這是人類應該擁有的珍貴情感,虔誠者世世代代頌揚聖母乞憐,卻只聽見滴水聲不斷迴響在狹窄空間。
瑪加蕾特可以聽見奧林的腳步聲往自己走來。
孤單恐懼逐漸被天頂的嗚咽聲消磨殆盡,困在鐵籠中無事可做,所有時間都只能用來思考。
奧林之前已經把工作的提問都問完了,就連不同主張的樞機也各自探訪過瑪加蕾特。聖母與其編寫經書的撰寫者早已不存於世,人們對吸血鬼的主張成了科學與道德的辯弈。
「妳在想什麼呢?」奧林好奇地仰望天頂,之後在瑪加蕾特的籠子前蹲下來。
「我在想羅曼為什麼拋棄我。」瑪加蕾特仍然是個孩子,眼眶的紅腫未曾消失。
「我也曾經失去家人經歷背叛,或許我們的處境很相似,要是未來能夠見到羅曼妳會怎麼做?」奧林繼續詢問,於是瑪加蕾特想了想回答:「問他為什麼不來救我?」
奧林偏頭想了想,將手伸進籠子裡,讓瑪加蕾特警戒地張口威嚇,停頓片刻才發現對方掌心的純銀粉盒,打開後,內部竟然刻上與自己相同的名字。
「這不是我的東西……」瑪加蕾特感到失望。
「難道會是妳母親的東西?」
「羅曼說瑪加蕾特沒有父母。」瑪加蕾特搖搖頭改了稱謂,隱約透露自己所知所見,奧林卻沒有繼續追問。
兩人各自在心裡煩惱。奧林有些憐憫,他能察覺瑪加蕾特的悲傷正隨著時間加深,並且逐漸轉化成另外一種情緒。
孩子渴求的不外乎是父母,顯然羅曼並不願意承擔這個責任,實驗結果暴露引起恐慌,在樞機和院士間發生爭辯,當研究觸及道德底線就會讓價值觀變得模糊。
因為瑪加蕾特都是人類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孩子。
Section 5
瑪加蕾特經歷了一場漫長的夢,她在夢中體驗了無數人生。
羅曼未經許可保留瑪加蕾特的細胞進行培育,透過他的技術使其心臟跳動,使她的意識和靈魂困在一片黑暗的海洋中,只能聆聽四周的聲音。
起初她努力保持清醒,聽著搖籃曲和撫摸肚皮的溫柔私語,又模模糊糊地入睡。但最後,她終於能夠竭盡全力張開眼睛,看見光明和夜空,感受溫暖與冰涼,嗅聞嬰兒搖籃旁的矢車菊芬芳,在不同母親的臂彎裡輾轉。
原本毫無關聯的生命,卻在誕生之後因哭聲而產生了連結,瑪加蕾特被緊緊地擁住、親吻臉頰。這些母親都曾經和哀憐聖母一樣淚流滿面,手持刀子,卻又輕輕放下。
她們用自己的血液哺育瑪加蕾特,入睡前編織床邊故事,教導成長速度比人類緩慢的瑪加蕾特說話和步行,不厭其煩地輕拍背部以示鼓勵。
等到能夠支支吾吾的對話時,瑪加蕾特開始提問,讓答案建構起世界點點滴滴。面對天真的疑問,曾經有一位母親回答羅曼是她的父親,因為每個孩子都有父母。
不幸這是,這一切終究是場惡夢,當她終於學會思考自己從何而來,母親就已垂垂老矣。瑪加蕾特一次又一次坐在床沿,握住她們枯槁的手,直到指尖失去溫度後滑落。
或許這些母親在臨終前仍然掛念著瑪加蕾特,無論瑪加蕾特是否維持年幼的相貌,也始終是她們的孩子。那雙失去光輝的眼睛讓瑪加蕾特感到害怕,腐敗氣味也不再熟悉,只能趕緊替她們蓋上白布掩飾。
瑪加蕾特對生命感到困惑,對死亡也是如此。由於母親的回答,她曾誤以為偶爾出現的羅曼是自己的父親,但是羅曼從未與她們一起生活,只有臨終之際,才願意站在床沿冷淡地揭示真相。
那是我的母親嗎?
「妳沒有母親,瑪加蕾特。」
我有姊妹嗎?
「不是,妳們都是基因相同的實驗個體,只是生理缺陷和年齡不同。」
你是我的父親嗎?
「妳沒有父親,瑪加蕾特,我不想再浪費時間討論這個話題。」
那麼我是誰?
「妳是促成我實驗邁向真理的一步,特別的存在。即使沒有父母或藥物也能健康成長,最後回到我的身邊。」
為什麼要回到你的身邊?
羅曼被問倒了,他偏頭看向年幼的瑪加蕾特。這些孩子性格舉止相異,身上也嗅不出當年瑪加蕾特身上的香味,反而充斥代理孕母的人類臭味。他足夠努力了,也能想像瑪加蕾特未來的相貌。
僅僅只有相貌。
可是羅曼不願意就此放棄瑪加蕾特,因為這些基因經過調整和實驗迭代。他深信,自己創造的瑪加蕾特最終會成為一個完美的母親。
當羅曼嘗試講述兩人過去,用這些來填充瑪加蕾特的記憶,例如她曾陶醉的興趣及滔滔講述的知識,或是對方的理想。此時,羅曼才發現自己不曾理解過瑪加蕾特,他記憶最深刻的是兩人分別的時候,而不是兩人生活期間的瑣事。
瑪加蕾特喜歡什麼呢?羅曼連她曾經喜歡過的香水都不知道名字。
就算和樞秘院合作使用同族作為孕母,也無法阻止噬血毒蛋白指數過高產生的飢餓與攻擊性,最後導致流產或暴斃。這份代價過於高昂,羅曼也不願意再承受,失去左眼恍如昨日發生的事情。
在那一刻,過去的瑪加蕾特早就已經消失了。只要他對瑪加蕾特的愛意和憧憬有多深刻,這些失敗就有多令人痛苦及羞恥。
羅曼牽起瑪加蕾特柔軟的小手傾訴,縱使他能看出那雙眼睛裡面只有悲傷和質疑,而不是當年的勇敢和自信。
「妳曾經懷孕,流產,在死前劃傷我的眼睛。」
Section 6
阿法納西將鑰匙小心放回門邊昏睡的守衛身上,突然聽到遠處傳來腳步聲和談話聲。
兩位樞機有權查閱機密文件並參與議事,因此偕同前往禁書庫。他們站在大型畫框面前,古典油畫繪製聖母照顧院童的和樂景象,角落卻有名孩童成了背叛者,嘴邊蘸上血液。路易斯樞機率先觸碰精緻的畫框,扳起機關打開暗門,安東尼奧樞機緊隨其後,眼前又是一道盡頭掛著畫框的長廊。
他們向前走,尚未察覺下一道門扉後面的昏睡守衛和阿法納西。
「我們截獲了一封可能是羅曼寄出的信,正在解析暗號和地址。」路易斯說。
安東尼奧剛從外地回來樞秘院,雖然此事不在他的管轄範,還是提醒道:「收信者是典廳的館員,但沒有證據顯示他是血族。」
「你在羅曼的事情上與我同樣見解,為何現在想要包庇?」
「羅曼的研究不應存在,只是這件事涉及許多無辜的人,我希望謹慎一點。」
路易斯停下腳步,他理解安東尼奧的考量。羅曼也曾多次冒充為樞秘院職員,利用或賄賂其他人,如同瑪加蕾特的母親們,她們是無辜的共犯,不明不白地成為孕母卻產生了親子情誼,甚至被誤認為吸血鬼而遭受私刑——正確掌握羅曼動向前,災難會持續發生。
「這些吸血鬼不應該誕生於世。」
「是的。」安東尼奧點點頭,表情平靜的看不出想法。兩名樞機途經兩側走廊的幾幅畫作,內容大抵和哀憐聖母的故事相差無幾,聖母找出了背叛者,憐憫懷抱卻哀傷地賜予吸血鬼死亡。兩位樞機最後站在第二道畫框前。
這次換安東尼奧壓下機關打開暗門,見到臉色十分疲倦的守衛。
「安東尼奧樞機、路易斯樞機。」
「有人來過嗎?」路易斯銳利的目光讓守衛驚慌,他急忙搖頭:「沒有,一切正常。」
兩位樞機繼續沿著走廊前行,安東尼奧回頭時觀察到守衛呵欠連連。路易斯除了攔截信件,打算在安靜的地方與安東尼奧商討是否保留羅曼的研究,因為典廳院士們積極表態,主張其中有應用換血技術的學識價值。
路易斯思考期間,突然注意到進入禁書庫的最後一道門有些搖晃,難道是錯覺?
「我們進去檢查一下吧。」安東尼奧出聲提議。
路易斯點頭同意後走在前方,因為他的體魄更加高大。如果守衛沒有認定異常,或許是其他樞機或熟識樞秘院的人。他們進入禁書庫查看了每一層書架,這些都是不能外流的知識,如同身為羅曼觸碰禁忌,樞秘院世世代代尋找吸血鬼的起源,甚至反過來利用吸血鬼來研究長生的原理。
安東尼奧翻閱羅曼資料冊檢查內容並沒有短少,卻留意到書架附近有一小塊被抹去的灰塵,顯然有其他人翻閱。他將此事告知路易斯以後,兩人又沿著書架勘查。
禁書庫的燈光昏暗,讓書架上的花朵雕飾看起來像數枚眼睛,用來保養封皮的油蠟氣味也比木質刺激感官。既然沉默聆聽也沒有其他聲響,繼續警戒便有些過度了。
「之後我會要求禁書庫加強巡戒。」
路易斯提出判斷後,又與安東尼奧針對羅曼的研究討論片刻,夾入紙條作為防範手續,最後同時離開禁書庫。
阿法納西躲藏在其中一座書架底部的櫃子裡,確認四周無聲後才爬出來。他不再觸碰任何禁書庫的資料冊和書本,等待守衛交接的空檔脫身。
Section 7
奧林在深夜與阿法納西會合,見到對方安然無恙鬆了口氣。
「接下來該怎麼做?」奧林問道。
阿法納西原本不想將奧林捲入此事,但是樞秘院對血族日漸戒備,又因壓制羅曼消息管制森嚴沒有其他方法。他嘆了口氣,悄聲示意奧林跟隨,從中庭返回乏人問津的舊書庫。
與禁書庫不同,舊書庫盡是些腐朽或資訊過時的書籍,人們追尋知識所產生的斷簡殘篇,有一部分被淘汰推翻以後不再具有價值。雖然蛀蝕紙本或覆塵羊皮紙堆滿了好幾個倉庫,價值又豈是現在能定奪的事情?人類擅長遺忘,未來仍然需要這些書籍回顧歷史,重溯當時人們生活的痕跡,因此崇尚始源的典廳樞機指派幾名館員進行維護。
阿法納西與喜歡創新的人類不同,願意花費數年維持同樣的枯燥工作。
他帶奧林來到平時工作的區域,兩人爬上書架階梯時發出咯吱聲,推開天花板的暗門就能進入夾層中的儲藏室。小徑被書本和雜物堵塞,只留下狹窄的通道供人穿行,接著才會來到一處可以歇息的地方。
奧林曾經來過這裡。羅曼的實驗成功培育了數個胚胎,而阿法納西想要理解人類書中闡述的情感,親身體驗何謂憐憫,偶爾會對孩童伸出援手。當奧林瞥見儲藏室角落,果然應證了猜想,這裡也有一個瑪加蕾特。
就算兩人到來,瑪加蕾特也沒有清醒。
初見時,奧林分不出眼前和地窖的瑪加蕾特有何分別,仔細分辨後才察覺,室內除了密閉空間的濕冷潮濕,還有一股死亡將近的味道。
阿法納西藏匿的瑪加蕾特陷入平靜安眠,躺在柔軟的地舖上。身邊擺了裝著七色糖的漂亮罐子,被幾本童書和歪曲字跡的寫字本圍繞,但是練習的名字卻不是瑪加蕾特。明明對羅曼沒有價值,生命也短得沒有意義,阿法納西卻替她取了有黎明意義的新名字。
奧林並不打算記住,因為賦予名字之後容易產生感情,況且這名瑪加蕾特命不久矣。
「老師,你不應該亂撿東西,尤其是小孩子……這麼說肯定太遲了吧。」
「她願意代替地窖中沒有殘缺的瑪加蕾特,幫助自己的姊妹。」
「我知道了,如果要交換得快點行動。」
奧林立即答應協助阿法納西,刻意迴避對方哀傷的眼神。
瑪加蕾特做了個夢,一個很漫長的夢。可惜清醒以後也沒有改變現實,她還是躺在地窖的小籠子裡。
頭頂上的血族嗚咽聲帶來恐懼,卻沒有幾分同情,她不認為自己應該加入他們的行列。羅曼曾說自己很特別,這份優越感足以支撐她,卻又開始毀滅她的心智。
如果羅曼認為自己特別,為什麼還會被拋棄呢?
她的聽力很好,嗅覺也很好,擁有血族優點和健康的身體。羅曼幾乎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訴自己,是所有瑪加蕾特中懂得最多的。羅曼說過自己不需要父母和姊妹,作為交換,對方立下了諸多約定,比如——她會成為真正的瑪加蕾特。
羅曼顯然在逃亡時背叛了自己。
每過一天,她就離被剝奪自尊的同族更接近,當那些輸送液體的管子和器械開始鼓譟,預示的結局讓人心慌。空氣中像是有雙隱形的手緊掐胸口和頸子,讓瑪加蕾特落下淚水。地窖的滴答聲斷斷續續,這裡黑暗得連影子都看不見。
終於又聽見腳步聲,這次是奧林和不認識的樞秘院職員,她憑藉不同體型的步伐聲就能夠辨認出來。
瑪加蕾特警戒地朝陌生的阿法納西咧開嘴,露出長牙,直到阿法納西掀開懷中女孩身上的毛毯。瑪加蕾特愣了愣,還沒搞清楚狀況就被奧林拉出籠子裡。他們兩人合力將女孩放進去,讓她躺好之後重新鎖上籠子,以毛毯蓋住瑪加蕾特。
瑪加蕾特被阿法納西抱在懷裡離開時,隱約看見籠中的女孩對她微笑。
Section 8
樞秘院所在的赫峰大雪山距離首都碧鐸有一段距離,即使搭火車也需要兩三天的車程。
三人穿越地道,站在出口時針葉林靜悄悄的,連風聲也沒有。奧林從口袋裡拿出車票交給阿法納西。雖然對同儕感到抱歉,但冬末春初因為敬獻祭的朝聖和返鄉人潮,很難從山腳的車站取得車票。
「老師,你要是順利下山就別回來了。」
「我們還會再見面,你也要保重。」
奧林向阿法納西擺擺手示意對方別擔心。如果要讓瑪加蕾特離開就沒有停留的餘裕,雙方只能將告別話語藏在腹中。
瑪加蕾特身上披著離開地窖時的毯子充當斗篷,雖然她不冷,甚至感覺毯子顯得多餘笨重——數度被阿法納西耐心地按了回去。前往城鎮會有更多的人類,瑪加蕾特必須學會隱藏自己。
瑪加蕾特疑惑地偷看阿法納西,回頭觀察曾經參與捉拿和審問的奧林。
當她遠離樞秘院,雙腳踩上偶爾鬆塌、壓縮硬實的雪地,耳畔是呼吸聲而不是嗚咽聲,高掛夜空的清晰圓月讓眼前可見蒙上了一層光暈。
奧林目送阿法納西和瑪加蕾特離開視線,消失在雪山針葉林的盡頭裡。
火車一路顛簸,車廂搖搖晃晃地發出鐵軌碰撞的摩擦聲。
瑪加蕾特看著車窗外的山峰輪廓沿路變化,直到阿法納西打開保溫杯遞給她。相較隔壁車廂的臥鋪是旅遊中的家族,他們卻保持沉默,直到瑪加蕾特喝下杯中液體。如果出自同源,血族為何需要人類的體液溫熱喉間和胃腸感到心滿意足呢?
就算氣氛不再凝重,阿法納西也沒有向她自我介紹,反而講述起人類的事情。
例如碧國境內山脈連綿,鐵路為最主要的交通手段,城鎮多設於平地或山脈邊緣,首都公共設施現代化且熱鬧繁榮。他們原本生活的赫峰大雪山是原始信仰中神聖不可侵犯的象徵,而且敬獻祭即將到來。每年敬獻祭雖然以聖母為中心,已經發展為提振經濟觀光的節慶活動,還會舉辦聖母披飾織藝競技……
「瑪加蕾特?」當阿法納西關切時,瑪加蕾已經閉上眼睛睡著了。
或許是獨自關在地窖難以入眠的緣故,她在車程當中睡睡醒醒,再也沒有回到初生的夢境裡。
阿法納西替瑪加蕾特蓋上自己的斗篷,將保溫杯鎖緊以防血腥味引起注意。聆聽途中下車或走道談話來尋找羅曼線索。旅客話題不離熱鬧的敬獻祭和女王施政議題,吸血鬼傳聞早就消失在普通民眾的耳裡,眨眼就被遺忘。
此時窗外正巧與其他列車擦過,風壓令車廂搖晃不止還非常嘈雜。
羅曼沒有收到阿法納西的回信,若是信件被樞秘院攔截將空虧一匱,很快求助希格林並轉移研究室位置。瑪加蕾特既是實驗進展的明確證據,也是獲取茨維托克家族信任的助力,截至目前的實驗成功率遠遠不達目的,他得設法距離真理更進一步。
敬獻祭前後是鐵路使用高峰,每台列車都擠滿人群。羅曼坐在列車上和幾名保鑣待在一起,到底是護衛還是監視?儘管希格林準備了溢著果香摻進血液的紅酒,他仍然感到空間窄小,也不能理解人類將廁所設置在列車中的嗅覺該有多愚鈍。
似乎是因為風雪導致兩台車之間的氣流改變,車身出現明顯震盪,接著緊急煞車,後幾節車廂變形被甩離軌道。羅曼看見玻璃杯在眼前粉碎,身邊乘客因為反作用力失去平衡摔倒,突如其來的意外和乘客尖叫令耳膜刺痛。
有那麼一瞬,羅曼從列車翻覆意外中捕捉到了熟悉的聲音。
Section 9
兩台列車都停駛了,瑪加蕾特和阿法納西被困在翻覆的車廂內。
破碎的玻璃窗散落在地上,座椅和臥鋪扭曲變形。他們沒有攜帶個人物品,但是隔壁的乘客行李箱、衣物和電子設備受到撞擊後一片狼藉。包廂內的燈光忽明忽暗,電線裸露,驚恐的人們試圖爬出車廂,傷者哀嚎,孩子不斷哭泣。
瑪加蕾特從昏迷的阿法納西身下爬出來,才發現阿法納西頭髮被鮮血染紅,也許是被鬆脫的座椅重擊了頭部,下半身也被扭曲的金屬桿卡住。瑪加蕾特大聲呼喚甚至推動對方肩膀也沒有反應。
她不懂。就算羅曼說了自己特別,陌生的阿法納西和地窖中的姊妹幫助自己,甚至失去性命,究竟可以得到什麼好處?
「快醒醒……」
血族的力量再大,瑪加蕾特也扳動不了變形的車廂金屬,只能向其他人類呼救。
羅曼所處的車廂只有傾斜沒有完全翻覆,他聽見瑪加蕾特的聲音想要前往搜查,馬上就被重新整隊的保鑣攔住。
「就算你們隸屬茨維托克家族,也應該聽命於我才對。」羅曼不悅地抬起臉。
「羅曼先生,希格林先生指示我們必須將您護送至定點。」
「不會花費太多時間。」羅曼指向聲音的來源下達指示:「我的研究成果離開了樞秘院,聽聲音距離很近,得將她一起帶走。」
其中一名保鑣連同列車意外回報希格林,獲准後才放任羅曼走在隊伍前方尋找聲音來源。他們翻身出了列車,從外部仰賴羅曼的聽覺來搜尋。鐵軌間瀰漫塑膠和金屬摩擦的焦臭味,期間與受傷旅客擦肩而過,然而,他們並沒有伸出援手。
地面凹凸不平,羅曼俐落攀上翻覆車廂,找到沒有變形的窗框。當他鑽入內部,由高處躍下時不小心踩上了人類的屍體。這些乘客看似旅行中的家族,母親和父親為了保護孩子而斷氣。再往前一些,終於循聲發現了跪在地上的瑪加蕾特背影。
瑪加蕾特的身高似乎成長了一些,也有可能只是錯覺,畢竟以往不曾認真觀察。
羅曼走上前時,淚流滿面的瑪加蕾特率先回頭哀求:「羅曼,救救他。」
阿法納西身為血族卻淪落成這副慘澹的模樣。雖然感激阿法納西將瑪加蕾特帶出樞秘院,可是羅曼現在沒有義務攬下更多風險,於是迅速拉住瑪加蕾特的手。
「我們沒有時間了,快跟我走。」
「去哪裡?」
「研究室,瑪加蕾特,妳必須和我待在一起。」
「不對,我不要。」瑪加蕾特搖搖頭拒絕。
羅曼不曾想過自己會被拒絕,立即施加握住手臂的力量,變得強硬起來。瑪加蕾特也不甘示弱,但是立即就意識到自己的力量不可能勝過羅曼。
被關在樞秘院時,伴隨響徹地窖天頂的嗚咽和滴答聲,她日日夜夜思考自己從何而來,以及羅曼如何看待自己。
兩人僵持片刻之後,瑪加蕾特終於鼓起勇氣詢問與羅曼相處時最疑惑的問題。
「你的眼睛是我劃傷的嗎?」
「是的。」羅曼不假思索回應。
「但是……」那不是我做的。
對羅曼而言自己真的特別嗎?瑪加蕾特根本沒有記憶。如果再度選擇羅曼,她永遠都是被貼上瑪加蕾特標籤的傀儡,而不是真正的瑪加蕾特。有誰能夠保證科學能夠複製靈魂?就連聖母也不存在,只是人們所填充的虛假故事。
在還沒反應過來前,羅曼眼前便一片血紅感到臉頰劇烈疼痛。
驚訝後馬上就轉變成遭受背叛的怒意。羅曼不能理解瑪加蕾特為何事前藏起玻璃片攻擊,難道樞秘院為了抓捕,灌輸錯誤情報並說服她進行協助?為何只是想要挽回妻子,甚至代替更多血族追尋真理,計畫卻被總是被妨礙?
羅曼拔出玻璃時血液潺潺地流下,瑪加蕾特刺傷的深度足以破壞眼球。倘若血族復原能力超群也無法治癒,他兩隻眼睛將再也無法視物。
「妳不能這樣對我,接下來的實驗該怎麼辦?」
羅曼放開瑪加蕾特以後跪在地上,血液滑落臉龐後造成的滴答聲間間斷斷沒有停歇。
「瑪加蕾特。」
羅曼試圖往前摸索,瑪加蕾特卻往後退縮,這次劃傷了他胡亂抓舞的手心。羅曼的氣勢很快變得低落,他的怒意因疼痛而起,胸口卻又被疼痛壓得喘不過氣,此時臉頰潺潺的血液看起來像是淚水。
「求求妳別離開我,瑪加蕾特。」